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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40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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半夜兩點,念念終於在俞晨的匡撫下進入夢鄉,俞暉在地鋪上假裝睡著,等俞晨關上房門,他睜開眼睛,腦海裏回想到幾天前外公在醫院用手機跟他視頻的時候說過的話:“小俞暉,我知道你跟你許叔叔約定的事情了,你看,外公現在恢覆得這樣好,證明你許叔叔的手術已經成功了,他已經完成了和你之間的約定。”

俞暉兩只小手握著手機反駁道:“才不呢,外婆跟我說了,你長命百歲才算是許叔叔完成了約定,現在才剛做完手術,還不算。”

俞達忠在視頻裏胃口不錯地又吃下兩個水餃,一邊嚼一邊說:“別聽你外婆說的,生命的長短,誰也無法保證,你許叔叔是人又不是神,我現在不氣喘,腿也不腫了,這幾年第一次能正常呼吸,那都是你許叔叔幫外公實現的,他已經成功了。你別跟你許叔叔犟,他以後是要當你們爸爸的人,懂事聽話一點,你許叔叔是外公見過的最善良、最勇敢、做事情也最有毅力的人,你一定要好好跟他學,他當你們爸爸,我是一百二十個放心,別整天聽你外婆和表姨胡說…自己要學會獨立思考,知道嗎?”

俞暉看到俞達忠在視頻裏又和從前一樣胃口大開,用還沒掉光的後挫牙把水餃裹來裹去,忽然笑起來。

他相信外公說的話,許叔叔已經成功了。

第二天一早,俞晨前往醫學會提出鑒定申請,預約的時間是下午,鑒定報告三天後才能出來,俞晨計劃用這三天時間聯系殯儀館火化的事宜,還要聯系一下林城的墓園,看看哪個位置的地比較合適,石英不想把俞達忠埋在老家的縣城,想著要選離家近一點的地方,方便每年去掃墓。

那張存著三百多萬的銀行卡又回到了石英手上,石英越看越傷心,試著在網銀上輸了兩次密碼都輸錯了,詢問許臨的生日,才發現這次的密碼設定不再是她的生日,而是許臨的生日。

她和丈夫之間的心靈感應還在,卻怨怒更多,這個密碼更是刺激了她脆弱的神經。

俞晨從醫學會回來,石英改變了想法,不想把丈夫葬在林城了,她要葬在北京,葬在蒼樹墓園,葬在許曉曉所在的地方。

她要讓這個人,每年去墓園探望女兒的時候,也要對俞達忠謝罪。

俞晨的情緒終於繃不住了,對石英說道:“媽,你不能這樣,怎麽能讓爸爸就葬在北京?這樣不方便….”

“不方便?對你不方便,還是對許臨不方便….”

眼淚哭幹了,石英臉上只剩下僵硬和麻木。

俞晨語氣堅決地說道:“對誰都不方便…媽,你不能這樣做。”

石英的情緒再次激動,抓住俞晨肩膀上的衣服說道:“我就知道你還想著許臨…我就知道你爸爸就算被他弄死了,你也還要站在他那一邊!你這個孽/障!”

俞晨急中生智辯解道:“蒼樹墓園的價格那麽貴,現在已經二十多萬一平了,還不一定有空位….我們家負擔不起…..再說北京離林城這麽遠,每年掃墓更不方便了….”

石英冷笑道:“沒關系,許臨能給你爸掃墓呢,有他掃墓就行….我不介意…你爸不還有三百多萬呢嗎?足夠讓他風光下葬了,蒼樹墓園算什麽,我就想把你爸葬在他看得見的地方…我就是要他對你爸懺悔這一輩子….”

俞晨跪在石英面前,握著石英冰涼的手著急地說道:“鑒定結果還沒下來呢,我已經申請了,人家下午就去辦理,等報告出來才有定論….媽….你不要這麽著急….這件事不一定是許臨的錯….他的初衷也只是想救我爸爸….”

石英已經將俞晨的話屏蔽在了自己的世界之外,表情似瘋似呆,一字一句說道:“不,你爸爸就是許臨害死的,鑒定有什麽用…那些搞鑒定的人…說不定都和他串通好了…人家都是大醫生…有錢、有地位、有價值…有….”

俞晨心碎,起身將石英摟到自己懷裏,石英靠在俞晨肩膀上再次痛哭失聲,不斷念道:“你這個老東西…怎麽這麽狠吶…怎麽能這麽狠吶…..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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沈曉桐第二天一早送許臨去了其他醫院照CT做核磁,不敢在本醫院檢查,沈曉桐戲謔:“你昨天都在大家面前倒下去了,還要什麽面子?”,許臨身子歪在車窗一邊,雙手覆在胃上說道:“不是面子不面子的問題,萬一再查出什麽嚴重的病….對醫院影響也不好。”

“這幾天啊,你就在家安心休息吧,反正俞晨那邊你也幫不上什麽忙了,人家說不定正想著法告你呢….”

說到俞晨,許臨又覺得胸口開始刺痛,就像用繡花針一針一針往心臟上面戳,好在昨天做了霧化,咳嗽有了緩解,不然這時候再咳起來,恐怕又要咳出血來。

“這件事情….俞晨一開始就反對我接觸…是我自己過於自信了吧…才一次又一次讓邢主任去說服俞叔叔做手術…不怪俞晨…你們也不要怪她…無論告不告,俞晨都沒錯….”

沈曉桐聽到許臨再一次為俞晨辯解,莫名煩躁起來,用手使勁擂了一下方向盤說道:“那你們是準備怎麽辦呢?能照顧你的女人多的是,是你一個個把她們推開!你又是怎麽打算的?我沈曉桐現在是作為同事跟你說這番話,你也別多想,我不打算和邢東起離婚了,因為我覺得我老了,折騰不起了,邢東起既然說他跟那些報道沒關系,我選擇相信他,不相信怎麽辦呢?勉強將就著把日子過下去再說吧,我也對這樣的自己挺失望的…再加上邢東起認錯態度還行,就繼續過吧….許臨,你和我是同齡人,你要是也這樣找個不錯的女人一起過過平靜的日子該有多好啊,這個世上不一定只有愛情能給人愉悅感,事業、家庭溫暖…還有很多事情都能讓人開心起來,你怎麽就這樣鉆牛角尖,非要和俞晨一起呢?她老了,你也老了,你們是要相互折騰到老是吧….”

許臨撇開幹裂蒼白的嘴唇牽強一笑,看著前面車玻璃上的幾滴沒有被車刷刷到的泥點,啞聲回應沈曉桐的疑問:“我發現你們女人到了一定年齡,思維是出奇的一致啊…..其實俞晨也說過,既然到了這個年齡,過一期一會的生活就好,她覺得前面有阻礙,那就不結婚吧…是我想象著要給那倆孩子一個家…我總覺得他們缺了個爸爸,就比別的孩子少了半個世界…我不願意他們比其他小孩少了什麽、缺了什麽…一想到他們呆在陰暗的角落傷心哭泣的樣子….我就受不了….”

說到這裏,許臨又咳了起來,抽出一大把紙巾俯著身開始咳痰,撕心肺裂的咳嗽聲讓沈曉桐踩油門的腳都在發顫….

終於到了醫院,趙護工已經等在門診廳外了,為許臨掛了號拿到了照片單子,就等他直接去檢查室做檢查,許臨胸口疼得厲害,還沒進門診廳,就坐在梯坎上抓著紙巾嘔了起來,一邊嘔一邊擦汗,趙護工領著護工推了輪椅出來,沈曉桐扶著他坐上了輪椅。

沈曉桐心想這下弄不好真的是大病,她最怕的是肺癌和胸腺癌,如果是這樣,一準是癌細胞轉移了。

在等結果的時候,許臨靠在趙護工肩膀上睡著了,胸口仍然在痛,痛得他滿臉虛汗,似乎在夢裏也見到了正在哭的念念和俞暉。

俞晨下午去阜外辦完了俞達忠的死亡手續,結完了各種住院費,石惠在家裏照顧俞暉和念念,盧江盛出去繼續找工作了,石惠父母正坐在沙發上勸著表情呆滯的石英,他們也不讚成石英把俞達忠葬在北京的想法,其實內心深處都是不想讓石英再給石惠添事兒,覺得俞達忠走了,把錢全部留給了石英倒是一樁好事…..問題是這石英要是為了在北京買墓地敗光了這筆錢,那豈不是更窮了…這種窮親戚以後指不定又是負擔…..

就在石英對石惠父母表明一定要把俞達忠葬在蒼樹墓園的時候,門鈴聲響起,石惠看了看貓眼,見門外是一個陌生人,隔著門大聲問道:“你誰啊!我家不接受廣告推銷,你給我走人!”

外面的人說道:“我找石英女士,我父親也是移植豬心過世的,想要找你們一起和醫院打官司。”

石惠遲疑了一下,心想這人怎麽找到自己家的,可是一聽到“打官司”三個字,她就莫名亢奮起來,畢竟她認為,盧江盛的工作是姓許的搞丟的,怎麽也要這個機會把這件事報覆回來才是….

門外的男人對石惠和石英報明了來意,稱自己是盧江盛的一個朋友,父親也是做“異種移植”過世的,還在阜外最近開的專題報告會鬧過,可是醫院勢力大,自己很快被轟出來了,石惠打電話給盧江盛確認,盧江盛知道這人的父親生前是個試藥員,他們確實認識。

“姓許的太不是東西,給他爸安排這種手術,我爸本來就沒錢做活體移植,準備回老家等死,誰知這姓許的中途殺出來跟他爸提出這種建議,導致做完手術不到兩天就死在了重癥間。”

石英石惠當即和這個“同命相憐”者交換了聯系方式,俞暉和念念一直在旁邊默默聽著,眨巴著眼睛看看這個人,又看看那個人。

沈曉桐看許臨在醫院有點捱不住,做檢查的時候胸痛就一直沒停過,她越來越擔心,結果很快出來了,腦部沒什麽異樣,心臟彩超正常,心肌缺血,血壓過高,長時間的胸痛是因為長時間劇烈咳嗽導致的胸壁肌肉疼痛,肺部CT顯示除了支氣管哮喘導致毛細血管充血,其他的一切正常。

腦部、胸腔、心臟都查完了,又用膠囊機器人重新查了一下胃,顯示那四分之三的胃上又長了大面積潰瘍。

沈曉桐在心裏感謝上蒼,其實作為醫生,應該是個無神論者,她仍然感覺到,許臨獲得了保佑。

俞晨在醫院辦完事情,遇到了趙佳,第一眼都沒認出來這個六年前尚顯青澀的小夥子,趙佳剛好弄完了手頭的事情,兩人去了食堂,趙佳為俞晨買了一杯罐裝的速溶咖啡。

“俞晨姐,您父親的事情我聽說了,非常遺憾。”

俞晨把咖啡拿在手裏,沒有打算喝,垂眸說道:“是啊….”

趙佳忽然眼圈紅了,目光熱熱的,想要融化俞晨臉上那層堅冰,急切地表白:“老師…不….許主任…為了這次手術真的盡力了…你不要太苛責他好嗎?聽說他昨晚在您父親的病房又咳了血….做醫生真是太難了…看見他做到了這樣的程度還在被家屬刁難,我真的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繼續當醫生….”

俞晨的心裏一痛,連直視趙佳這一點也做不到了,沙啞地低聲問道:“他…他怎麽又…身體不好還不自量力….醫生帶病手術是要受到質疑的….他當初胃查出問題的時候,根本就不應該參與手術….”

說出這句話,俞晨就後悔了,可是又不能不說,她懊惱,似乎除了責備這個人的不自量力,就找不到其他的情緒發洩點了,失去父親的悲傷只能讓她戴上堅硬的面具,這時候再也顧不到其他人和事。

曾經要和他堅守在一起的決心….下定決心的事情不一定都做得到,這一次,就算了吧….

她洩氣了。

趙佳聽到俞晨話裏的怨責,眼裏瞬間充盈了淚水,痛心說道:“俞晨姐,你現在還是這樣認為嗎?那許主任該對您多失望啊….異種移植是近年才開始興起的手術,醫院裏能主刀的人不多,只有許主任的團隊接觸過這種手術,曉桐姐一直是跟許主任的刀…這個手術,如果許主任認為還有人比他做得更好,他也不會主動接手的啊….當時您父親頻繁栓塞的狀況,如果不做手術,存活期就只有三個月….。是,普通病人的家屬是看不到他的努力,可是你還看不到嗎?他是怎樣廢寢忘食研究方案的,是怎樣反覆和其他科會診的…這些我們再清楚不過….您和他在一起這麽久了…我記得我從前還喊過您師母….現在,你們之間,連這樣的信任都沒有嗎?”

“小趙,如果是你自己的親人遇到這種情況,你就不會說這樣的話了….”

趙佳情緒有些激動起來,握緊拳頭說道:“可是您別忘了,您父親是死於腦溢血,心和腦距離那麽遠,我相信許主任和曉桐姐的手術不會有差錯,希望您不要註重事情的結果,而是註重因果,理智一些,不然…老師的身體耗不起....還有很多病人等著他去救治…拜托了…”

說完,趙佳也許是懼怕別人看見自己流淚,匆匆離開了座位。

俞晨將罐裏的咖啡一飲而盡,一邊喝一邊流淚…

這些道理她何嘗不明白,這些信任她又何嘗沒有…

不知道,醫學鑒定的結果是否能讓石英不再感到怨怒。

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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